武周久視元年(700年)，一則關(guān)于女皇帝武則天(624—705年)要“選美”的消息，很快騷動了洛陽城和整個帝國。
這一年，叱咤風(fēng)云的武則天，已經(jīng)76歲了。
一時間，到處都是要給武則天進(jìn)獻(xiàn)男色的奏折，帝國，掀起了一場桃色風(fēng)雨。
看到武則天“選美”又搞得烏煙瘴氣，右補闕朱敬則終于忍不住了。他給武則天上了一道奏折：
臣聽說“志不可滿，樂不可極”，皇帝您的男寵，前后已經(jīng)有了薛懷義、張易之、張昌宗等不少美男，本來應(yīng)該夠了;但最近這場選美風(fēng)波，搞得朝廷上下內(nèi)外，“無禮無儀，溢于朝聽”，希望皇帝您能聽取一些意見啊。
沒想到，武則天看了朱敬則的奏折，不僅不生氣，還賞給了他彩綢百緞，并嘉獎?wù)f：“要不是你直說，我還真不知道(選美)搞成這樣了。”
▲76歲的武則天“選美”，搞得舉國風(fēng)雨。
1
盡管已經(jīng)76歲高齡，可這位前無古人、后無來者的一代女皇，仍然在盡情享受著自己美滿的“青春”。
從66歲那年(690年)逼迫自己的兒子唐睿宗李旦退位以來，帝王的權(quán)力成了她最好的春藥，加上她善于打扮，以至于即使是她的子女和左右跟班們，都“不覺其衰”。
當(dāng)上女皇帝后的第三年，長壽元年(692年)八月，已經(jīng)老掉牙的68歲武則天，又長出了新牙齒，這讓女皇喜出望外。六年多后，圣歷二年(699年)正月，75歲的武則天又生出了八字重眉，讓她生出了更多自信。
女皇這是要返老還童的節(jié)奏嗎?
當(dāng)上女皇帝時，武則天已經(jīng)66歲，但她仍然日理萬機，精力充沛，“政由己出，明察善斷”，所以，對于自己的身體和青春，她也有著異乎常人的渴求。
當(dāng)上皇帝后第八年，圣歷元年(698年)，74歲的武則天設(shè)立了專門招納男寵的機構(gòu)——控鶴監(jiān)?？佞Q監(jiān)的負(fù)責(zé)人，是武則天的著名男寵張易之。此前一年，萬歲通天二年(697年)，深深懂得母親寂寞的太平公主，將美男子張昌宗獻(xiàn)給了武則天，進(jìn)入皇宮后，張昌宗馬上又將自己的哥哥張易之推薦給了女皇。女皇馬上下令召見張易之，《舊唐書》的記載是，武則天相當(dāng)滿意，“甚悅”。
男寵們獲得女皇的寵幸，難免驕橫起來。此前，武則天那位本來是在洛陽街頭賣藥為生的壯碩男寵薛懷義，仗著皇帝的寵幸，就在洛陽街頭橫行霸道，甚至縱容自己的手下為非作歹。右臺御史馮思勖出面阻止，竟然差點被薛懷義和他的惡奴們毆打致死。
薛懷義，本名馮小寶，街頭無賴出身。由于出身低微，武則天便讓他假裝是駙馬薛萬徹的族人。后來，為了方便他自由出入皇宮侍寢陪床，武則天干脆將他剃度為僧。
仗著武則天的寵幸，薛懷義勢傾朝野。朝廷上下竟然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，而是紛紛諂媚地尊稱他為“薛師”。
當(dāng)時，洛陽城內(nèi)有一個老年胡人，稱自己500歲了，并說他200年前就見到過薛懷義，沒想到薛懷義不僅沒老，200年來反而越來越年輕了。對于這種鬼話，武則天竟然也深信不疑。
在武則天登基做皇帝前，薛懷義也很識做，吹捧武則天是“彌勒佛”轉(zhuǎn)世，為武則天大肆造勢。
盡管寵愛薛懷義，但武則天并未完全被沖昏頭腦。
薛懷義仗著自己牛逼，整天帶著一幫嘍啰進(jìn)出洛陽皇宮，沒想到有一次竟然碰到了宰相蘇良嗣。牛逼哄哄的薛懷義便呵斥蘇良嗣，說老頭兒你走開，我要進(jìn)去。性格剛硬、早就對薛懷義心懷不滿的蘇良嗣，卻命令手下一把將薛懷義抓住，然后親自出手，啪啪啪甩了薛懷義幾個大耳光，把他一頓暴打。
薛懷義哪里受過這種氣，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跑到武則天面前告狀，說您看蘇良嗣這個老頭竟然敢打我!您要替我做主啊!
武則天卻告誡薛懷義說：
皇宮北門才是你出入的地方，南衙是宰相們處理朝政的地方，你以后不要再走那里了。
對于士大夫，武則天一直心懷敬意，并且善于利用，而這也是她實際掌握李唐王朝最高權(quán)力40多年間，盡管大興酷吏、誅殺皇室，卻仍能緊握權(quán)柄的重要原因。
后來，薛懷義因為失寵，竟然放火焚燒洛陽城內(nèi)的天堂等重要建筑泄憤，并失火殃及明堂等武則天耗盡國庫建造的帝國建筑。最終，武則天痛下殺手，下令將薛懷義殺死，并送到洛陽白馬寺火化埋葬。
薛懷義之后，武則天又先后寵幸過御醫(yī)沈南璆等人。對女兒太平公主進(jìn)獻(xiàn)的小鮮肉、時年只有二十來歲的張昌宗及張易之兄弟，武則天放縱不管。對于張易之兄弟的貪污、索賄、買賣官職等行為，甚至誣告朝廷重臣、御史大夫魏元忠等案件，也統(tǒng)統(tǒng)赦免不予追責(zé)。
當(dāng)時，武則天的親孫子邵王李重潤、親孫女永泰郡主，私底下對張氏兄弟不滿，抱怨了幾句。沒想到被張易之兄弟派人竊聽后，向武則天打了小報告，武則天便下令殺死了自己的親孫子和親孫女。
事情到了這個地步，朝廷上下自然沒人敢得罪張易之兄弟了。于是，張易之、張昌宗兄弟開始干涉朝政，逐漸勢傾朝野。
武則天的愛寵，也使得朝臣們越發(fā)擔(dān)憂，張易之兄弟可能會趁著女皇年老多病，趁機發(fā)起篡奪帝國最高權(quán)力的不軌陰謀。
在對待男寵這個問題上，女皇，顯然在愛憐中，開始昏聵了。
▲武則天劇照。
2
女皇老了，她時而清醒，時而昏聵。但對于自己篡奪李唐江山前后的一些理政行為，她也有所反思。
在683年她的丈夫、唐高宗李治去世后，武則天開始推行酷吏政治，并唆使一幫惡徒和酷吏到處告密和誣陷，將李唐王室以及支持李唐的王公大臣們幾乎誅殺殆盡。為了恐嚇政敵和鞏固統(tǒng)治，她在大唐帝國到處推行告密政治等恐怖統(tǒng)治，致使帝國內(nèi)外人心惶惶。
當(dāng)時，武則天手下的酷吏們，創(chuàng)辦了“喘不得”“突地吼”“失魂膽”“死豬愁”“求即死”等一大批殘酷刑具。他們將人隨便抓來，往“犯人”們的鼻子里拼命灌醋，放在大甕里面烤火，全身圍繞火環(huán)進(jìn)行炙烤，還編寫了《告密羅織經(jīng)》，專門教授手下怎么陷害無辜和羅織反狀。當(dāng)時的王公大臣們上朝，都要與家人提前告別，因為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來。
但690年奪得帝位，建立大周、鞏固統(tǒng)治后，眼看著昔日的一幫惡徒馬仔已失去利用價值，為了安撫人心，武則天又開始誅殺自己當(dāng)初的得力干將?？崂羟鹕駝蕖⒅芘d、索元禮、王弘義等一幫惡徒，紛紛被自己的主子——女皇武則天一個個下令逮捕，或流放致死，或直接殺掉。
因為酷吏政治這玩意兒，只能施一時，而不能行一世。謀略深沉的武則天，在鞏固統(tǒng)治以后，必然要收斂早先肆無忌憚、血腥四射的殺伐了。
▲來俊臣的被殺，標(biāo)志著武則天晚年酷吏政治的轉(zhuǎn)型。
但酷吏們也是包藏野心的。
著名的酷吏來俊臣，覺得殺李唐王室不過癮，便想出法子，誣告武則天的各個侄子、武氏諸王，還有武則天的女兒太平公主，以及皇嗣李旦、廬陵王李顯與南北衙禁衛(wèi)軍想一同謀反。本來，來俊臣是想著通過羅織驚天謀反案，將李唐王室的最后殘余，以及武則天的親信勢力一網(wǎng)打盡，趁機攫取國家權(quán)力。
沒想到事情泄露，來俊臣反而遭人告發(fā)，被執(zhí)法部門判處死刑。武則天卻一直拖著不愿意處死這名得力干將，最終在朝中大臣的聯(lián)合逼迫下，才依依不舍地宣布將這名“能臣干將”處死。
萬歲通天二年(697年)，六月三日，武則天判令將來俊臣于洛陽鬧市斬首。行刑之日，洛陽城中萬人空巷，人人爭相想看這名酷吏魔頭的最終下場——來俊臣的人頭被斬下后，憤怒的洛陽百姓歡呼雷動，甚至蜂擁向前啃咬來俊臣的尸體，可見滿城百姓對他的仇恨之深。
來俊臣被斬首后洛陽百姓的舉動，讓73歲的武則天深感震撼。因為實際上，她才是來俊臣等酷吏背后最大的靠山和指使者、縱容者，但武則天仍然要裝裝糊涂——
來俊臣被殺后三個月，她假裝問后來成為開元名相的姚崇，說，“當(dāng)年朕也曾懷疑過，來俊臣、周興這幫人，報上來這么多謀反案，難道就全是真的嗎?可我派了很多近身大臣們?nèi)タ彬灒麄円捕颊f沒有冤情，這又是為什么呢?”
姚崇回答說，他們也是被來俊臣等人嚇怕了，哪里敢說真話?
武則天對此非常滿意，她總結(jié)說，是的，都是這幫王公大臣們曲意奉承來俊臣，“陷朕為淫刑之主!”
她說得非常委屈，好像忘記了，縱容來俊臣等酷吏到處誣陷、害人的元兇，其實就是她本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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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某種意義上，女皇其實清醒得很：對于男色的縱情享受，對于酷吏在榨干利用價值后該殺就殺，都表明，武則天無論在生理上還是心理上，都非常強悍和睿智。
但，她畢竟已經(jīng)老了。
帝國的接班人究竟選誰，一直在困擾著她。
起初，她想立自己的侄子武承嗣為皇嗣，但武承嗣殘暴、好色，后來又郁郁不得志，提前死掉了。于是，武則天又想立她的另外一個侄子武三思為皇嗣。
有一次，武則天直接就這個事咨詢宰相們的意見，沒有人敢說話，只有狄仁杰挺身而出說，“臣觀天人未厭唐德”，還是要立李唐之后，況且梁王武三思只是你的侄子，而廬陵王李顯(被廢的唐中宗)、皇嗣李旦(被廢的唐睿宗)卻是您的親生兒子，姑侄與母子相比，哪個更親呢?
▲狄仁杰等重臣的勸說和堅持，最終讓李唐王室回歸權(quán)力中央。
對于武則天來說，她親自革了李唐王朝的命，所以選一個姓武的還是姓李的血親來做帝國的接班人，一直是讓她非常困惑的問題。但在這個關(guān)系帝國傳承的根本問題上，狄仁杰等大臣始終堅持奏請立李唐后裔為后?？吹饺诵乃蚝?，武則天不得不下定了決心。
自從683年唐高宗李治去世后，武則天幾乎將李唐皇室的潛在繼承人都斬盡殺絕。
她的丈夫唐高宗李治共有8個兒子，其中4個為李治與其他妃嬪所生，4個為武則天所生——對于非親生的唐高宗的皇子，除了許王李孝早亡外，太子李忠、澤王李上金、雍王李素節(jié)均全部被武則天迫害致死。
不僅如此，為了奪取帝位，她又下令毒死了覺得礙事的親生兒子、太子李弘，并逼令自己的二兒子、太子李賢自殺。
李治去世后，她剩下的兩個親生兒子，三兒子唐中宗李顯先是當(dāng)了一個多月皇帝，便被她貶斥到房州(今湖北房縣);小兒子唐睿宗李旦在當(dāng)了六年傀儡皇帝后，最終也被她親手拉下馬，名義上雖為皇嗣，但始終被她母親軟禁監(jiān)視。
圣歷元年(698年)，武則天派人將當(dāng)初被她親手廢黜的親生兒子、后來從皇帝被降格成廬陵王的李顯接回洛陽城中。然后，她把李顯藏在簾幕后面，召喚狄仁杰等人前來。
武則天對狄仁杰說，你此前說的立誰為皇嗣的事情，你現(xiàn)在再說一遍，如果符合我的心意，我就成全你們;如果不符合我的心意，立馬就叫你們死在這里!
狄仁杰并未被嚇倒，仍然堅持請立廬陵王李顯為皇嗣。
說到激動處，狄仁杰淚流滿面，“言發(fā)涕流”。這使得在這件事上一直猶豫不決的武則天也受到感染，流下了眼淚。
隨后，她命令手下拉開簾幕，叫出廬陵王李顯，對著狄仁杰說：還卿儲君!
武則天撫摸著狄仁杰的后背，淚流滿面地說：你不是朕的臣子，你是大唐的社稷之臣。
在最愛君看來，武則天想要進(jìn)行女性的皇權(quán)革命，最終卻發(fā)現(xiàn)，還是輸給了男權(quán)社會的汪洋大海，以至于淚流滿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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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顯被接回洛陽后，重新被立為皇嗣。而李旦則讓出皇嗣，做起了自己的相王。
但武則天仍然不愿意讓出權(quán)力。
神龍元年(705年)正月，81歲的武則天身染重病，居住在洛陽宮中長生殿。當(dāng)時，太子李顯、宰相張柬之都很難見到武則天本人，而武則天的男寵張易之、張昌宗兄弟卻日夜陪在女皇身邊，這使得洛陽城中人心惶惶，謠言四起，都說“張易之兄弟要反了”。
眼看女皇病重，而太子、宰相卻難以近身，張柬之毅然聯(lián)合桓彥范、敬暉、李湛等人，推舉太子李顯發(fā)動政變，并揮兵進(jìn)宮殺死張易之、張昌宗兄弟，然后包圍了武則天居住的長生殿。
聽到消息，武則天猛然驚起，說：“是誰作亂?”
當(dāng)聽說張易之、張昌宗兄弟被殺后，武則天盯著懦弱膽怯的太子李顯說：“這兩小子已經(jīng)被殺了，你可以回東宮去了。”
長期處于母親高壓下的李顯被嚇得不輕，這時，還是桓彥范說了一句：“太子怎么能回去?太子久居?xùn)|宮，群臣都沒有忘記太宗(指李世民)、天皇(指唐高宗李治)的恩德，還請陛下傳位太子，以順天人之望!”
聽到這一席話后，武則天躺下來，“翻身而臥”，不再說話。
▲被奪去帝位的武則天，迅速衰老下去。
政變后第三天，武則天最終下詔傳位于太子。次日，李顯重新即位，這就是第二次當(dāng)上皇帝的唐中宗。
此后，唐中宗李顯每隔十天，就去看望一次武則天。失去了皇位的武則天，精神狀態(tài)迅速惡化。以往那個雖然年老，但卻容顏煥發(fā)、天威逼人，連子女和左右大臣都“不覺其衰”的一代女皇，迅速變得“形容羸悴”，這使得李顯剛開始，被嚇了一大跳。
因為在李顯的印象中，母親武則天一向威嚴(yán)無比，而眼下這個被迫卸去帝國皇位的女人，迅速衰敗的樣子，連他這個兒子，看著都感到驚心動魄。
沒有了權(quán)力春藥的刺激，他發(fā)現(xiàn)，原來母親武則天，也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而已。
神龍政變后十個月，困居洛陽的武則天，在郁郁寡歡中走完了她不平凡的一生。
臨死前，武則天讓兒子削去她的帝號，從“天冊金輪圣神皇帝”，改稱為“則天大圣皇后”。她留下遺囑吩咐，將當(dāng)初被她迫害致死的王皇后、蕭淑妃，以及大臣褚遂良、韓瑗的家人從奴隸恢復(fù)為自由身。
最終，她選擇了告別帝位的稱號，改而以唐太宗的兒媳婦、唐高宗的皇后之名義，請求與唐高宗李治合葬于乾陵。
她死后，乾陵前豎立起了一座高大聳峙的無字碑。
無言以對。
一代女皇，一生功過，任人評說。
▲乾陵前無字碑，武則天一生功過任人評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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