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國藩與左宗棠的首次見面,是在咸豐二年(1852)十二月二十一日傍晚。



曾國藩回湖南本是為母親辦喪事。沒想到恰逢太平軍橫掃兩湖,皇帝命他出任幫辦湖南團練大臣。曾國藩墨绖出山,這一天趕到長沙。" />

左宗棠為何看不起曾國藩?

時間:2021-11-16 16:56:02 文化


曾左初會


曾國藩與左宗棠的首次見面,是在咸豐二年(1852)十二月二十一日傍晚。

曾國藩回湖南本是為母親辦喪事。沒想到恰逢太平軍橫掃兩湖,皇帝命他出任幫辦湖南團練大臣。曾國藩墨绖出山,這一天趕到長沙。

到了館舍,換過衣服,匆匆洗了把臉,曾國藩就坐下來,與前來迎接的湖南巡撫張亮基及其幕友左宗棠展開長談。

論身份,在座的三人中,左宗棠最為卑微。曾國藩是在籍侍郎,也就是前副部長。張亮基是一省之主。而左宗棠出身僅是一個小小的舉人,身份不過巡撫的師爺。然而談起話來,左宗棠卻成了主角兒。他不等張亮基開口,就詳細介紹起長沙的防務安排,指手劃腳,滔滔不絕,一副大權在握、舍我其誰的神態(tài)。一聲不吭的張亮基似乎倒成了他的跟班兒。曾國藩也只有俯耳靜聽的份兒,一時插不上話。

然而曾國藩卻并不覺得不舒服。相反,他越聽,越覺得這個左宗棠確實名不虛傳。此次會面之前,左宗棠之名對曾國藩來說已經(jīng)如雷貫耳,太多朋友向他介紹過這位 “湖南諸葛亮”是如何卓絕特出。交談之中,左宗棠之頭腦清晰,氣概慷慨,議論明達,言中款要,確實令曾國藩頗為嘆服。他在致胡林翼的信中寫道:

(臘月)二十一日馳赴省垣,日與張石卿中丞(張亮基)、江岷樵(江忠源)、左季高(左宗棠)三君子感慨深談,思欲負山馳河,拯吾鄉(xiāng)枯瘠于萬一。蓋無日不共以振刷相勖。

其實,何止曾國藩一見傾心。在會見曾國藩之前,這個小小的鄉(xiāng)下舉人早已經(jīng)名滿湖湘,令好幾位大人物“一見即驚”了。二十二年前的道光十年 (1830),江蘇布政使賀長齡丁憂回湘,見到當時年僅十八歲的名不見經(jīng)傳的普通農村青年左宗棠,即為其才氣所驚,“以國士相待”,與他盤旋多日,談詩論文,還親自在書架前爬上爬下,挑選自己的藏書借給他看。道光十七年(1837),回到老家的兩江總督陶澍見到二十多歲的舉人左宗棠,“一見目為奇才”, “竟夕傾談,相與訂交而別”。不久又和他訂下了兒女親家。道光二十九年(1849),云貴總督林則徐回家途中,也因為聞聽左的大名,特意邀左到湘江邊一敘。林則徐“一見傾倒,詫為絕世奇才,宴談達曙乃別”。

令這些閱人無數(shù)的官場大僚不約而同地傾倒如此,左宗棠的才華橫溢可想而知。太平軍起之際,湖南巡撫張亮基派人三顧茅廬,把他請出了山,通省要務,概以任之。雖然身份僅為一名師爺,卻實際負擔起全省軍政要務,在湖南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,張亮基反倒成了一塊牌位:制軍于軍謀一切,專委之我;又各州縣公事票啟,皆我一手批答。

曾國藩雖然是高居二品的京官,但想在地方上開辟一番事業(yè),其實并不容易。因為他畢竟是在籍官員,而不是實任官員?,F(xiàn)官不如現(xiàn)管,如果湖南地方官員不大力配合他,無職無權的他寸步難行。因此,對這個小小舉人,曾國藩極為尊重,言必稱兄。不論大小事情,無不虛心請教。他相信,有這位明敏強毅的師爺幫忙,他在湖南辦理團練,一定會相當順利。

曾國藩“才具稍欠開展”

然而,左宗棠對曾國藩的印象,卻有一點復雜。

作為如今朝中官位最高、聲譽最好的湖南籍官員,曾國藩早已為湖南通省士林所景仰。在見面以前,左宗棠也聽許多朋友夸贊曾國藩學問如何精深,品格如何方正。一見面,左宗棠并沒有失望。人言曾國藩“向無大僚尊貴之習”,此言確實不虛。二品大員曾國藩沒有一點官架子。他看起來更像一介循循儒生,衣著簡樸,神態(tài)謙遜,一臉書生之氣。

而曾國藩言談中所表現(xiàn)出的強烈擔當意識,更讓左宗棠刮目相看。晚清天下滔滔,官員們以敷衍塞責為能。在這種黑暗污濁的大背景下,曾國藩以清新方正之姿進入左宗棠的視野,如同鮑魚之肆中吹入一股清風,不能不令左宗棠意外而且欣喜。因為曾氏的“正派”,“肯任事”,他大有相見恨晚之感。

左宗棠在給朋友的信中談到對曾國藩的第一印象說:曾滌生侍郎來此幫辦團防。其人正派而肯任事,但才具稍欠開展。與仆甚相得,惜其來之遲也。

這個第一印象應該說是相當不錯的。但是我們要注意其中的這樣一句話:“才具稍欠開展。”初次接談,左宗棠就得出了曾氏才略平平的結論。這句評價奠定他對曾國藩一生輕視態(tài)度的基礎。

在別人眼里雄才大略的曾國藩,何以在左宗棠眼里卻“才具稍欠開展”呢?

曾國藩確實不是那種讓人“一見即驚”的人。乍一接觸,你不但會覺得他并無什么出眾之處,甚至還會認為他有點笨頭笨腦。許多人一見到曾國藩,都覺得有點失望。方宗誠見到晚年的曾國藩,覺得他不像一位總督和將領,而像一位土里土氣的鄉(xiāng)村老教師:“寬大和平,不自矜伐,望之如一老教師耳。”而后來英國人戈登見到曾國藩時,也大感失望:“曾國藩卻是中等個子,身材肥胖,臉上皺紋密布,臉色陰沉,目光遲鈍,舉止行動表現(xiàn)出優(yōu)柔寡斷的樣子—這與他過去的歷史是不相符合的;他的穿著陳舊,衣服打皺,上面還有斑斑的油跡。”

如果測智商的話,曾國藩肯定不如左宗棠。曾國藩前后足足考了七次,二十三歲才中了個秀才,而且還是全縣倒數(shù)第二名。梁啟超說:“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,在并時諸賢杰中稱最鈍拙。”曾國藩自己也說:“余性魯鈍,他人目下二三行,余或疾讀不能終一行。他人頃刻立辦者,余或沉吟數(shù)時不能了。”身上沒有一點 “天才范兒”。

另外,曾國藩是典型的粘液質性格,這種人的特點是反應緩慢,行動拘執(zhí),謹慎內向,凡事只肯說三分話。他觀察思考得比一般人細,下判斷也比一般人要慢。周騰虎曾經(jīng)說曾國藩“儒緩不及事”。他的學生李鴻章也當面指出他病在“儒緩”:“少荃論余之短處,總是儒緩。”他對周李二人的判斷是首肯的,說“余 亦深以舒緩自愧”,“駑緩多病,百無一成”。這種性格特點更加重了他的“笨拙”,使他眼中乏精悍之氣,面上無果決之容。在左宗棠滔滔不絕指劃天下之時,他只是默默傾聽,認真思考,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貢獻出什么高明的見解。因此左宗棠才得出了“才具稍欠開展”的第一印象。

書信誤會

左宗棠的性格和曾國藩可謂截然相反。他是典型的多血質,這種人的優(yōu)點是反應迅速,做事果斷,尤其善于在紛紜復雜的局面中迅速發(fā)現(xiàn)機會,定下策略。缺點則是過分自信或者說自大,性情過于張揚外露。左師爺?shù)陌谅退牟艢庖粯佑忻?,甚至比他的才氣更為有名。在巡撫面前,他以救星自居,面對曾國藩,他更毫不客氣。一般來說,多血質人格者和那種做事緩慢,反應遲鈍,過于謹慎的同事通常很難合得來。而曾國藩恰恰是這種人。再加上剛剛出山辦事之時,曾國藩遠非后來的 “老奸巨猾”,而是一個“官場愣頭青”,在一些具體問題的處理上,書生氣重,拘執(zhí)生硬,令左宗棠看著著急,忍不住經(jīng)常加以“指導”。好在曾國藩和張亮基一樣好脾氣,對左宗棠俯首聽命,從善如流。因此才造成了這段難得的“同心若金”。

可惜的是,這段蜜月為期過短。咸豐三年,張亮基調任署理湖北總督,左宗棠也隨之北上武漢。這兩個人一走,曾國藩在湖南馬上就寸步難行,處處碰壁。那些湖南官員早就痛恨曾氏越位侵權,此時團結起來,處處給曾國藩小鞋穿。曾國藩一怒之下出走衡陽,想脫離湖南官場,獨力創(chuàng)建湘軍。這個想法看起來解氣痛快,實際操作卻困難重重。剛剛來到衡陽曾國藩勢單力孤,形只影單,要錢沒錢,要人沒人,處境十分困難。恰在此時,張亮基調離湖北,左宗棠也歸鄉(xiāng)隱居。曾國藩聞訊大喜,立刻寫信請他來幫助自己。

在長沙數(shù)月,曾國藩自覺與左宗棠惺惺相惜,已經(jīng)建立起了深厚的戰(zhàn)斗友誼。他認為,在庸官遍地的湖南官場,只有左宗棠和他是以天下為已任的英雄。別人不理解他為什么自討苦吃自練軍隊,左宗棠一定能理解。別人不支持他“赤地立新”,左宗棠一定會出來支持他。

因為深知左氏的性驕氣傲,所以他給左宗棠的這封邀請信寫得異??蜌猓?br />
弟智慮短淺,獨立難拄,欲乞左右野服黃冠,翩然過我,專講練勇一事,此外,概不關白于先生之前。先生欲聾兩耳,任先生自聾也,吾不得而治之也,先生欲盲兩目,任先生自盲焉,吾不得而鑿之也。

意思是說,我請您做一個高級顧問,不敢讓您承擔那些瑣碎的俗務,只要居傍指點指點我就可以了。

令曾國藩萬萬不想到的是,左宗棠回給曾國藩一封極為冷淡的信,明確拒絕,“文字似敬實疏,態(tài)度似謙實傲,與曾國藩之火熱心腸、尊奉情懷,形成了鮮明的對照”。

不僅如此,左宗棠在給朋友的信中談到此事時還語含譏諷:

滌公正人,其將略未知何如。弟以剛拙之性,疏淺之識,萬無以贊高深。前書代致拳拳,有感而已。

很顯然,左宗棠不愿做曾國藩的助手,主要原因是對曾國藩的“將略”評價頗低。在長沙期間的短暫合作,并沒有扭轉他對曾國藩才能的評價。況且當時曾氏以在籍侍郎練兵,非官非紳,地位尷尬,沒權沒錢,左宗棠不認為他是能大有作為的靠山。

收到了左氏的回信,曾國藩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原來在左宗棠心目中原來如此無足輕重。這令他深覺傷心。

左宗棠的科舉情結

在曾左關系中,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心理因素我們不能不提,那就是左宗棠的科舉情結。

左宗棠幼有神童之譽,讀書一目十行,舉一反三。他那頗有眼光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說,他的兩個哥哥將來只能做教書先生,他卻有萬里封侯的希望。

左宗棠自我期許亦極高,他終生最崇拜的人是諸葛亮,與朋友通信,動輒自署“今亮”(當今諸葛亮)、“老亮”。還在學生時期,他就“好大言,每成一藝,輒先自詫”。每寫完一篇文章,都要先自己驚詫一番:怎么寫得這么好?。‰y道真的是我寫的嗎?成年之后,他更是恃才傲物,愛吹牛,愛自夸,“喜為壯語驚眾”。平平常常的吹捧他聽來根本不過癮,最喜歡聽過頭的吹捧,把他比作神仙圣人他聽起也不刺耳。曾國藩對此看得很清楚,晚年他曾對幕僚趙烈文說:“左季高喜出格恭維。凡人能屈體已甚者,多蒙不次之賞。此中素叵測而又善受人欺如此。”

自視如此之高,現(xiàn)實卻不給他面子。左宗棠一生有一個觸不得的痛點,那就是科舉。他中舉之后,本以為取進士如探囊取物。不想一個舉人卻成為他功名的頂點。在這之后,六年之間三次會試,都名落孫山。這對本來一帆風順的他是一個極大打擊,一怒之下,他當眾發(fā)誓此生再不應考。

然而在傳統(tǒng)時代,像左宗棠這樣不中進士,又不肯走捐官之類的歪門邪道的人,基本上就宣告了與官場絕緣,也實際上就等于斷送了他的“孔明再世”之夢。腹中再多韜略詩書,也沒有任何用處。因為家貧,他早年入贅到妻子家中,這在傳統(tǒng)時代,對一個男人來說是極為尷尬的事。他本來以為自己能早早科名發(fā)達,擺脫這一屈辱的身份,不料天不遂人愿,這種倒插門生活一連過了許多年。“自命不凡”、“口多大言”卻伴著“贅婿身份”、“連年落第”,左宗棠的性格因此集極度自卑與極度自尊于一體。

因此,對于那些高中科甲、飛黃騰達之人,左宗棠下意識中一直有一股莫名的敵意。在他后來的家書中,經(jīng)常能看到他對科名中人的譏評之語,比如“人生精力有限,盡用之科名之學,一旦大事當前,心神耗盡,膽氣薄弱,……八股做得愈入格,人材愈見得庸下。”換句話說,在他看來,科舉越成功的人,能力往往就越差。而曾國藩似乎天生就是左宗棠的反襯。曾左二人身上有太多相似之處:他們年齡只差一歲,一個四十一,一個四十。又同為湖南人,一為湘鄉(xiāng),一為湘陰。家境也相當,都出身小地主家庭。只因科舉運氣不同,如今命運迥異。曾國藩中舉之后,科舉路上極為順利,中進士,點翰林,在翰林院中僅憑寫寫文章,弄弄筆頭,十年中間,七次升遷,到太平軍起之時,這兩個人,一個是朝中的副部級侍郎,一個卻是白衣的舉人,身份相懸,如同天地。左宗棠自認為是國中無二的人才,比曾國藩高明百倍,卻進身無門,只好靠當師爺來過過權力癮。而曾國藩雖然才智平平,僅僅因為科名運氣好,辦什么事都能直通九重。曾國藩的存在,簡直就是上天用來襯托左宗棠命運的坎坷。所以左宗棠看待曾國藩,下意識中有一種莫名的反感。他一直戴著有色眼鏡,千方百計放大曾國藩身上的缺點和毛病,來驗證自己的“上天不公論”和“科舉無用論”,為自己尋找一個心理平衡。想讓他左宗棠來做曾國藩的幕僚,這實在有點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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